《龙虎斗》（第一部分）

一、

燕翎小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，他在卧牛屯公社燕家村长大。

这个村子在清平县南部，和茌平县搭界，甚至燕家村有点像是清平县的飞地，它周围几个村子都属于茌平县，唯一和清平连接的是一条河，马郏河，因此当地有句俗话：飞来的燕家村，游过来的燕家人。

本来按照清平县志上说，全县都是山西移民，是洪洞县老鸹窝下被绑了双手押过来的，但是后来一些文献上都加了一个括号，不包括燕家村，这个村子的人自诩是当年梁山好汉浪子燕青的后人，说燕青在金朝灭北宋后救了李师师，然后躲到了这块荒无人烟的地方繁衍子孙，历经金、元两朝后才融入山西移民。但是燕家村的人和平常山西移民有点区别，山西移民后裔的小趾甲都是两瓣复合的，燕家村的人都不是，无论男女都很正常的脚趾甲。另外这个习俗传男不传女，也就是说燕家村男人的后裔都是完整脚指甲，可是嫁出去的女人生的孩子就都随了男方是那种移民的特征，这也是有点传奇色彩。

燕家村的人并不太愿意和外边的人通婚，他们想保持一种血统上的纯洁性，所以很多男女都是内部消化，尤其是精明强干的男人或者温良贤淑的女子都被列为非出口品，很少外嫁或者外娶。但是燕家村的男人大多遗传了他们祖上的风流倜傥，不但聪明而且多才多艺，几乎每个燕家门户的男人都有点一技之长，燕翎这一脉就是擅长乐器，他从五岁起就会吹笛子，能把很多曲子吹得荡气回肠。

燕翎在高中就读时曾经在学校文艺汇演中拿过一等奖，表演曲目就是吹笛子，别人的笛子讲究悠长回味温柔细腻。而燕翎的笛子则有一种刚烈强悍，他吹奏的满江红和十面埋伏就连女同学都会被感动，人家都说最能征服女人心的是诗词歌赋，可是音乐的杀伤力也不容小窥。燕翎当时表演的是满江红，当演奏到“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”时，当时的女主持人校花苗伟英都唱了出来，台下更是掌声雷动，不过据说鼓掌的大多是女生。

只是燕翎的笛子很少吹，整个高中阶段除了那次文艺汇演，剩下的一次就是七月九号高考结束了，他上身穿着白衬衣，下身是条黑裤子，站在学校门口吹了一曲十面埋伏，说的是霸王别姬的故事，很多学生老师围成一圈，听这个男孩用笛声诉说自己的感情，至少有三四个女生嚎啕大哭，不知道是因为这笛声，还是因为高考发挥不尽如人意。只是当时有个学生家长用相机拍下来了这一幕，取名《泣别》，后来在县文化馆举办的摄影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。

不过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，这个飘飘欲仙的男孩那年高考其实发挥不好，最后距离分数线差了七分，无奈只好回清平一中复读，没有划好句号的告别演出变成了省略号，这让燕翎很是悲观失望。

也正是在这一年，他年满十八岁，和别人的十八岁不同，他的身体居然有了很大变化，在他胸膛上密密麻麻起了很多的毛发。懂行的人叫这种体征为青龙。

二、

体毛是男性的第二性征，它的出现，是男孩变为男人的信号，也是男性发育成熟与否的标志。从前好多人都认为体毛浓密和彪悍、魁梧联系在一起，其实这绝对是错误的。至少燕翎就不是那种性格，而且对身上茂密的体毛，他甚至是有点恐惧感。后来在清平县大澡堂子洗澡时，有个老头见了他的体征大为惊叹，说在中国古代，把男人络腮胡、胸毛、肚脐毛、阴毛连成一条称为青龙，而且饶有兴趣的说道：“你可要找白虎呀！”

燕翎并不知道白虎是什么意思，但明白青龙并不是什么坏事，而且代表了一种异类，他叹口气：什么异类呀？要是真如某些人渲染的那样，他也不至于第一年落榜，都说最紧张的是高三，其实那是没经历过高四的人说法，复读对于男人自信心的摧残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，这就真的和悬崖边跳舞没有什么两样了。燕翎就有至少两个同学高四上学期就有点精神分裂，总是在楼顶晃荡，最后被家属接回了家。

燕翎也有时候感到走投无路，甚至羡慕那些撒手不再参与高考的同学，虽然他们沦为了社会底层，可是有一种自由支配命运的快感。复读生在班级里总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，一些人原来就认识他，知道他吹一手好笛子，有意无意刺挠男孩：“你怎么不考县文工团？”

燕翎明白对方的恶意，他并不回答，只是笑笑，几乎每一个高四学生都不习惯说太多话，大家的心理定位也是一种躲避，经过一次高考已经让人的心理有了厚厚的老茧。

燕翎的复读是插班，也就是在应届生班级里就读，他所在的班级班主任对复读生并不看重，因为复读生即便录取也不增加他的奖金，所以他更在意应届生。经历过三年高中的沧桑，燕翎也明白最终是要靠自己，因此他都是夹着尾巴做人，每天早来晚走，而且躲在教室角落里，不让人看见。这一年文艺汇演本来依然有他的安排，但是燕翎毫不迟疑拒绝了，他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舞台上。

虽然燕翎很是低调，但仍让有心人注意到了他。

这天燕翎正在教室做模拟试卷，忽然化学老师让课代表过来叫他去办公室一趟。

燕翎有点诧异，他当然知道化学老师刘海芳是一个大龄剩女，今年已经三十五岁，但仍是没有对象，在班里同学之间人缘也不好，动不动就歇斯底里一番，她找自己能有什么事？应该不是好事！

燕翎去到了化学教研室，迎接他的是刘老师的笑脸：“燕翎你来了，快坐下，我有事想问问你。”

燕翎看着那张已经布满皱纹的脸，恭恭敬敬站好：“刘老师，什么事呀？”